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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南行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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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就像愛生命。——王小波

宋堯是在離家不遠的酒店醒來的,他習慣性伸手去摸另外半邊床,卻沒有感受到任何溫度。坐在床邊守著他的穆宬意識到他在找自己,就把手伸過去握住他慌亂的手,俯身貼著他的耳朵說:“我在。”

剎那間宋堯像溺水的人發現浮木一樣緊緊抱著穆宬的手,奪眶而出的淚水浸濕了他的手臂,讓他一再懷疑自己讓宋堯回家向父母宣告愛情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窗外車水馬龍,霓虹燈用最花枝招展的姿態迎合著冷漠的黑夜,閃爍出不屬於任何人的光彩。穆宬看著躺在床上的宋堯,莫名想起海子《最後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裏的那句話:“黑夜是神的傷口,你是我的傷口”。

此時的宋堯的確是那道讓他疼得撕心裂肺的傷口,從喉頭撕扯到腳踝,貫穿全身。當他追上宋堯的時候宋堯已經瀕臨崩潰,他一時間手足無措。在這個生養宋堯的城市裏,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地方可以讓宋堯躺在自己懷裏休息一下。

慶幸的是宋堯有一個疼愛他的爺爺,就在他們出門後不久,宋老爺子給他們送來了宋堯的錢包,裏邊有兩個人的身份證,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夠找到一個角落彼此依偎取暖。

“剛剛爺爺和穆沐來看過我們了,還帶來了吃的,你餓了嗎?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穆宬小聲問著。他知道宋堯醒了。

宋堯仰起頭淚眼婆娑地哽咽著:“穆宬,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如果說向父母坦白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那穆宬一定是罪魁禍首。他這麽想著,自責地爬上床隔著被子抱緊宋堯。他不敢碰他,似乎多一點的觸碰就會讓他多一些肉眼難見的新傷。

睡夢中,穆宬感覺有人把壓在自己身下的被子抽出來給自己蓋上,動作輕柔得像天使。不出幾秒,他又感覺有一只溫暖柔軟的兔子鉆進自己懷裏,一動不動地蜷縮著取暖。天亮醒來時才發現原來夢中的天使和兔子真的是自己的天使和小白兔。

宋老爺子的電話打來時穆宬仍戀戀不舍地低頭深深親吻著宋堯柔軟的頭發。

“接電話……”懷裏的小白兔有些不悅的聲音淡淡飄出。

怕吵到小白兔,穆宬接起電話小聲應答:“爺爺,是我,穆宬。”

“阿穆啊,阿堯好些了嗎?”

“他沒事,還在睡。爺爺有什麽事跟我說吧。”

“那讓他再睡會兒,他胃不好,醒了記得叫他吃早飯。對了阿穆,你不是會開車嘛,今天下午你和阿堯陪我去看個老戰友吧。”

穆宬看看蜷縮在自己懷裏的宋堯,低聲答應:“好。”

然而下午三人到陵園門口卻不見爺爺的老戰友。他找到一個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問道:“請問之前在這兒做義工守墓打掃衛生的老陸去哪兒了?”

“他呀?年紀大了還天天在墓地裏轉悠,這不,半個月前一個不小心摔傷了,孤苦伶仃也沒個子女,住院又沒個人照料。幸好老家還有個侄兒挺有孝心的,就把他給接回老家去了。”

老爺子有些失落,拿著花店訂的花找到一個墓地,就站在那兒呆楞楞的。宋堯和穆宬垂首站在他身後有些疑惑卻又不好開口多問,直到他深嘆一口氣說了句“都老了”轉回身時,兩人才看到他早已老淚縱橫。

從陵園出來以後穆宬找了個石凳讓爺爺坐下,宋堯從車裏把暖水瓶拿出來給爺爺倒了杯水。他拒絕了,沈聲說:“孩子,爺爺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嗯,好。”穆宬和宋堯坐在另外兩個石凳上洗耳聽著。

“在爺爺年輕剛入伍還不是偵察兵的時候,有一個關系很鐵的戰友。他和74排的排長是戀人,他們高中相戀,兩個人一起上同一所大學,一起入伍,一起訓練。他們極力克制著對彼此的愛意不在人群中露出半點他們相戀的蛛絲馬跡,所以三年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包括我。”

老爺子深邃的眼睛裏泛起渾濁的淚光,他接著說:“直到有一年放探親假回家的時候我看見他們在車站的角落裏吻別,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們的關系。其實部隊裏的士兵們每天/朝夕相對吃苦患難,暗生情愫也再正常不過了。從那以後我才慢慢意識到,原來我的戰友執勤站崗的時候,排長總會在不起眼的地方遠遠地望著他,原來他看排長時眼睛裏綻放出來的光芒可以那麽柔情。”

“後來呢?”穆宬追問。

老爺子看向遠處,似乎被回憶牽引著回到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後來,部/隊編制,他們申請調到西北邊區防守疆土,兩個人一去就是二十六年,直到退役了才回來,那時他們已經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在一起了。一起下棋,一起散步,無所顧忌,因為沒有人會覺得兩個糟老頭子會是戀人關系。”

“那他們現在還在一起嗎?”雖然宋堯已經猜到了些什麽,但還是忍不住問出這個答案也許會很悲傷的問題。

“前兩年排長因為腦血栓去世了,他就去排長長眠的墓地做了義工,免費看守陵園。有一次我去看他,問他終生未娶保衛疆土那麽多年回來又要看守墓地不累嗎,這是要把自己整個人生都奉獻給社會主義事業啊,你猜他怎麽說?”

老爺子抹了一把老淚笑道:“哈哈,這個老/東西,他居然跟我說——‘什麽保衛疆土,都是瞎說,我不過是守護著他罷了,來看守這墓地啊,也不過是因為這種守護已經成了習慣,三四十年的習慣,哪能說改就改了的,哪兒那麽容易啊!習慣嘍……’哈哈,這老小子,還跟年輕時候一樣執拗。”

“爺爺,難道所有的感情都必須經歷了時間的考驗才能得到好結果嗎?難道就不能從一開始就是好的?還是說,同性/愛情錯了?”宋堯頓時悲由心生。

“傻孩子,你也說了那是愛情啊,愛情本身沒有錯,同性/愛情又錯在哪兒了呢?它啊,只不過是比異性/愛情更艱辛一些,這種艱辛或許是熬人的時間,或許是旁人的眼光,或許是觀念的排斥,更或許是一代人教給下一代人的歧視。也許爺爺等不到你們愛情開花結果的那一天了,但如果你們覺得彼此就是你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那就執拗一點吧。”

這種悲傷的心緒一直延伸到了回家的路上,老爺子送穆宬和宋堯回A市的時候拍拍兩人的肩膀說:“你們出去玩幾天吧,找個好地方給自己放放假,也給你們爸媽一點時間把這個事情消化消化。”

穆宬想想也是,自從兩個人工作以後幾乎沒時間去游山玩水,難得的周末也經不起加班的折騰,留給彼此的陪伴越來越少,抱怨越來越多。現在趁著兩人工作空窗期,是該出去好好散散心,陪陪彼此了。

宋堯想去看看爺爺那個老戰友為愛堅守的地方,而穆宬也想去偏遠祥和的地方走走,所以最後兩人一致決定——西藏。

這次旅程似乎並沒有達到穆宬預期的效果,至少在去的路上穆宬沒有看到宋堯像以前出門旅游那樣歡欣鼓舞。他知道宋堯在擔心什麽,知道他為什麽而抑郁寡歡,但他又深感無助,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麽。

一路上折騰累了,宋堯就在飛機上靠著穆宬的肩膀休息。為了讓他靠得更舒服些,穆宬伸出手臂攬住了他的肩膀。然而這個看上去甜蜜幸福的畫面並不像小說裏寫的那麽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現實是他們因此而“收獲”了來自陌生人們異樣的目光。

穆宬看著來自世人絲毫不加掩飾的惡意,微微轉過頭看了一眼肩上的人,坦然伸出手,用手掌覆住了宋堯那半張露在人前的臉,特別是眼睛。

途中經過雲南麗江的時候,宋堯說想去看玉龍雪山,穆宬揉揉他的頭發:“好,聽你的”。

在從麗江古城到玉龍雪山的路上,穆宬轉過身面向宋堯邊倒著走邊說:“我喜歡玉龍雪山,和你一樣幹凈,單純得像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又好看又讓人心疼,越心疼就越發喜歡。”

知道這是在逗自己開心,宋堯還是一臉嫌棄:“玉龍雪山有什麽好讓人心疼的?你為了說句情話給我聽也是夠會瞎扯的,矯情。”

穆宬放緩了腳步,用食指點了一下宋堯的鼻尖:“這不是近幾年來過度開發環境惡化嘛,冰川越來越少了,不註意保護再過幾年好景不覆,不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游山玩水縱情約會的地方又少了一個,難道不可惜不讓人心疼?”

“確實。”宋堯給了他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他跑上去吻了宋堯的頭頂一下,癡癡地看著宋堯終於露出一抹微笑的臉,沒說話。

晚上回到酒店,穆宬洗完澡先躺下了,拿起一本酒店裏放的叫不上名字的雜志,邊看嘴裏邊念著:“玉龍雪山在納西語中被稱為‘歐魯’,意為銀色的山巖。其十三座雪峰連綿不絕,宛若一條‘巨龍’騰越飛舞,故稱為‘玉龍’。又因其巖性主要為石灰巖與玄武巖,黑白分明,所以又稱為‘黑白雪山’。是納西人的神山,傳說納西族保護神‘三多’的化身。”

宋堯聽著,一言不發地合起行李箱,去洗了澡,出來的時候穆宬已經放下書關了臺燈闔眼了,宋堯以為他睡著了,就輕輕躺下蓋好被子。

剛閉眼要睡,穆宬說話了:“玉龍雪山有一個很美的故事,想不想聽?”

宋堯拉了拉被子:“嗯,我還以為你睡了,說說看。”

穆宬將雙手展開十指交叉抱在腦後平躺著,慢條斯理地說:“很久以前木府有位少爺喜歡上了一個美麗善良、幹凈單純的納西族姑娘,他們彼此愛慕著對方,但是土司不允許他們在一起。他們不想違背父母的意願,又割舍不下對彼此的感情,於是選擇了在玉龍雪山深處殉情。他們相信,他們死了以後,身為納西族保護神的玉龍雪山會照扶他們的親人,同時給他們的愛情最大的自由。從此以後,一旦有相愛卻無法相守的戀人苦苦掙紮於親情和愛情難以決斷時,他們就會來玉龍雪山,一起找個地方,靠著皚皚白雪凜凜冰川,擁抱著彼此死去。”

宋堯沈默著。穆宬問他:“你在聽嗎?”

“嗯。如果有一天我也走到了必須做出決斷的一步,你會抱著我死在玉龍雪山深處嗎?”宋堯柔和的聲線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顯得有些悲戚,他接著自己回答:“我會。”

穆宬轉過頭看著宋堯,哪怕黑暗中看不清宋堯的臉和表情,但他也要看著這個人。他說:“如果那一天到來,我們的愛情還是像見光即化的薄雪,還是沒有屬於我們這樣的愛情的玉龍雪山,那我們就來,我們也像那些戀人一樣,找一個地方,最好是有樹的地方,至少我們死了以後可以化作土滋養著那棵樹。我們靠著樹,我摟著你,給你講我們經歷過的點點滴滴,然後一起睡去,睡著了就死了……”

他楞了一下,似乎在隱忍,聲音也隨之沙啞:“可是一想到你怕冷,我就會忍不住把你的手塞在我胳肢窩裏,一想到你滿臉通紅瑟瑟發抖我就心疼,一想到你睡著以後再也醒不過來我就害怕……怕你先死了,在黃泉路上看不到我跟你一起你會驚慌失措,更怕我先死了,你一覺醒來發現我把你拋棄了你會難過……也是啊,都死了,哪裏還會害怕?可我就是怕,有什麽辦法呢……”

眼淚沾染了夜晚的寒氣,從眼角滾落到耳邊。宋堯靜靜地聽著,吸了吸鼻子。穆宬問他是冷了還是感動了,他沒說話。

穆宬突然坐起來,走到宋堯床邊,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鉆進被窩裏,側過身張開手臂看著宋堯。宋堯淺淺笑著撲進他懷裏,枕著他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心頭一暖的宋堯能感覺到竭盡全力摟著自己的穆宬在親吻他的頭頂,那麽溫柔,那麽讓人安心。

他蜷縮在穆宬懷裏沈沈睡去,穆宬聽著他平緩的呼吸,自言自語:“對不起,我沒有那麽大的勇氣看著你慢慢死去,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一定會帶上手機,找一個不那麽偏僻的地方,一定要有信號,在你睡著的時候打電話讓人來救你,然後我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等著看到有人把你救走,確認你安全以後再自己找個地方死去……”

他嗤鼻一笑苦中自嘲:“嗤,沒有你在身邊,我一個人死去該有多痛苦,可是要你陪我一起死,我舍不得……為了不讓你看著我的遺體哭而我無能為力,不能擡手為你拭去臉上的淚,我死的時候一定要找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宋堯,我愛你……”

到拉薩的時候,穆宬和宋堯並肩站在山下看著恢弘大氣的布達拉宮,穆宬戲精亂入,展開雙臂一掃眼下景,清了清嗓子:“愛妃,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萬裏江山!”繼而轉頭挑眉邪笑:“怎麽樣?喜歡不喜歡?”

宋堯撇嘴一笑:“荒唐!大膽逆子,這分明是為父為你打下的江山!”

“為夫?”穆宬笑得更加邪惡。

“為父,佛烏父”宋堯冷漠地一字一字糾正。

穆宬滿臉受寵若驚相,似乎是沒想到宋堯居然會接他這話,於是伸手揉了揉宋堯柔軟的頭發,笑著說:“愛妃,別鬧……”

伸手擋開穆宬的鹹豬蹄,宋堯霸氣開口:“放肆!朕乃太上皇,皇兒別以為當了皇帝就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穆宬怔了怔:“嘿,你這是強行讓我叫你爸爸啊……”

“叫什麽?”宋堯嘴邊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穆宬不明所以:“爸爸啊。”

宋堯踮起腳摸摸穆宬的頭,笑著說:“哎,爸爸的乖兒砸!”

穆宬瞬間反應過來被宋堯套路了,卻只是笑笑,也沒反駁什麽,只是湊到宋堯耳畔悄聲說了一句:“這句‘爸爸’我先記著,晚上到了床上讓你叫‘爸爸’可就不是用騙的了。”

“……”宋堯耳根子一熱,給了穆宬一個嫌棄而不失淩厲的眼神,順便丟下一句“流氓”就轉身踏上了石階。

穆宬忍不住咧嘴一笑,天知道他有多喜歡宋堯害羞臉紅的樣子,也為自己達到了搏宋堯一笑的目的而欣喜。於是朝宋堯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心點!哎宋堯你倒是等等我啊!哈哈……”

後來的幾天裏,他們去了想去的地方,見證了藏族同胞朝拜時最虔誠的信仰。宋堯拍了很多美景的左半,穆宬畫了右邊,他們太久沒有像這樣坐在一個地方靜靜地畫畫和賞景了。離開時宋堯有些不舍,暗暗地說:“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要是可以一直這樣,該多好。”

“等我們老了,就來這兒養老,再不濟找個小村莊也足夠了。”

“好啊。”

回程的航班上,宋堯還是靠著穆宬,穆宬還是摟著宋堯。不同的是,當穆宬再次伸手蓋住宋堯的眼睛時,宋堯擡起手握住他的手腕慢慢移到自己胸/口,偏過頭看著他,淡淡一笑,用只有彼此能夠聽到的聲調說:“有你在,我不怕。”

不怕別人的言論和目光,也不怕所謂道德的羈絆。

穆宬直視著宋堯熾熱的目光,一瞬間竟然有點不知所措,傻傻地笑著用頭輕碰了一下宋堯的頭,像是一個特別的吻。

“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喜歡木心的《從前慢》,想摘錄在這裏讓喜歡的人一起欣賞: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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